当我生了两个侏儒宝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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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不久，婆婆生病住院，我和老公操碎了心。在医院照顾婆婆期间，遇上医院照顾重病的母亲。十多年没联系，我们好好聊了一场。我吐槽人到中年，承上启下的艰辛时，陈海哭笑着，向我讲述了他的故事……为方便叙述，文章以陈海的口吻写成。

这是真实故事在线的第个故事

一

年的元旦，我的家，遭遇了第二颗原子弹。

那天，我和妻子向晴晴带着才2岁的女儿喵喵，连夜从上海赶回长沙。一到家，母亲就扑上来问：“怎么样？孩子没事儿吧？”晴晴的眼泪刷地掉下来。见晴晴没有回应，母亲又将目光投向我，欲言又止。

这时，12岁的大儿子昊昊听到动静，大叫着“妹妹”，从房里歪歪扭扭“跑”了出来，因没及时刹住，差点将瘦弱矮小的晴晴撞倒。一股无名之火，顿时在我胸腔熊熊燃烧。

“这么大的人了，到处横冲直撞！”我一巴掌就拍到他脑袋上。那一声，特别清脆响亮。母亲像头发怒的野兽，撞开我：“你有什么冲着我来！不用这样拐着弯儿来刺我！”

自从昊昊被诊断为侏儒症后，这是母亲第一次冲我发火。我期待着母亲能像从前那样强势蛮横，我俩痛快地吵一架。可母亲说完这句，就偃旗息鼓了。

我像个暴君，将家里砸得稀巴烂，还冲跌坐在地上抹眼泪的母亲大吼：“我这辈子就毁在你手上！这都是报应！”晴晴将昊昊紧紧搂在怀里，两个人都紧闭着嘴巴，忍住不哭出声。

一个连架都吵不起来的家，比终日吵闹的家，还要可怕。我想要逃离。

这所有的事故，都源于十五年前一个老套的故事。

那年，我23岁，从师专毕业后，在镇上一所初中当历史老师。工资不高，补贴也低，母亲每天长吁短叹：“你爸走得早，我卖血供你读书，你这点工资，我什么时候能住上楼房？”

母亲这辈子最大的心愿，就是住高楼，最好楼高超过村里所有的楼房。当年，父亲就是为了赚钱造楼，出意外死亡的。父亲走后，她将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，狠命押着我读书上进。

偏偏，我不是读书的料，一门心思想学跳舞。从学校逃出去跳舞，在身上挂些花里胡哨的东西，在废窑里赌博，每次被母亲抓到，她必定祭出父亲的遗照，再将我一阵毒打。打完，又抱着我哭：“陈海啊，妈这辈子就指望你了。”

高中毕业后，我与同学小敏恋爱了。工作后，我直接将小敏带回了家。母亲暴跳如雷：“我们本来就穷，还找了个更穷的，想一辈子翻不了身吗？”

母亲使出浑身解数，棒打鸳鸯。我和小敏坚守爱情，一起抵抗母亲的霸权。

不久后，母亲颇为得意地跟我说，她帮我说了一门媳妇。虽然我家底薄，但多读了几年书，长得还不错，镇上首富向红军看中了我。他家只有一个独生女向晴晴，想招个上门女婿。向红军向她承诺，只要我肯倒插门，他在县城的三层欧式洋楼给我做婚房，还陪嫁10万现金和一辆桑塔纳轿车。

向晴晴从小体弱多病，矮小瘦弱，上学时，我们总取笑她是豌豆公主。为了长身高，向红军送她去学舞蹈，但她的身高还是不到一米五。后来她考了幼师，在县城一所公立幼儿园当舞蹈老师，算是我的同行，还跟我有共同的兴趣爱好。可这又怎样？我爱的是小敏！

在母亲和亲友的围追堵截下，我和小敏病急乱投医，弄出个孩子来，想以孩子来逼退母亲。母亲直接拿出一瓶农药，说：“要么去打胎，要么给我收尸！”

最终，我妥协了。我劝小敏，我们还年轻，以后会有孩子的。小敏手术后，不告而别，再无音讯。我们母子的关系也彻底闹僵了。向晴晴则隔三差五来我家，在我眼前晃，讨我欢心。

年的春天，母亲兴师动众地请来家族长辈亲友吃饭。开席后，母亲抱着父亲的遗像，举着酒杯，仰脖吞下，说：“陈海，当着你爸的面，当着这一众长辈的面，我跟你把话说清楚，你必须娶向晴晴！以后，你会感谢我。”

那年夏天，我娶了向晴晴。

结婚后，除了给母亲打生活费，我没回过家。逢年过节，晴晴会将母亲接过来，故意在我们母子之间牵线搭桥，我也不领情。

见我每天不开心，晴晴鼓励我去学舞蹈，继续追梦。在她的支持下，我花了一大笔钱专门去学国标。不到一年时间，我就拿下了国标教练证。

晴晴很有生意头脑，也有野心。她劝我辞职，开舞蹈培训班。年，她拿出10万嫁妆，还找她父母借了20万元，帮我在县城开了两家舞蹈培训班。不到半年，培训班开始赚钱，而我，也渐渐成了名师。

第二年，晴晴生下儿子昊昊。母亲第一时间赶来，得意地对我说：“亏得是我当年拿命逼着你，你才有这好日子。你要真跟小敏在一起，现在还是个穷教书的！”

母亲人势利，话也难听，可仔细想想，好像也没什么不对。只是，午夜梦回，想起不知所踪的小敏，和我们死去的孩子时，我依然无法原谅她。

在晴晴的坚持下，母亲终于圆了住楼房的梦，过来与我们同住。

事业越来越红火，家庭也圆满了，我对晴晴特别感激。母亲任劳任怨带儿子，加上晴晴在其中调停，我和母亲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。

为了事业发展，昊昊两岁时，我们举家搬到长沙，买房买车，还设立了文化传播公司。我和晴晴，完全沉浸在赚钱、开分支机构的快乐中。

有一天，母亲忧心忡忡地跟我说：“昊昊跟邻居家小孩同年同月，怎么比别人矮小那么多？”我和晴晴仔细打量了一下，昊昊确实比同龄小孩瘦小，但也没有母亲说的那么夸张，加上母亲一贯喜欢一惊一乍，又爱跟人比较，我懒得理她。

可母亲像发神经一样，只要碰上跟昊昊同龄的孩子，她都要上去比较一番，得出的结论毫无例外都是昊昊身形过于矮小，医院。我烦不胜烦，说：“你没事儿就去学人家跳广场舞，别每天跟个摄像头似的盯着我们挑毛病。”

母亲天天叨叨叨，医院看了看。医生说，昊昊发育迟缓，要多补钙，晒太阳，吃肉，还开了一些促进生长的药。我一想，也对，晴晴那么瘦弱，昊昊出生时比猫还小，一定是营养不够，发育比同龄孩子慢也正常。

母亲还是不相信，甚至偷偷跟我说：“晴晴那么矮小瘦弱，她会不会有什么病史隐瞒我们？”我一下明白母亲的意思，讥讽她说：“晴晴可是你一手选定的儿媳。你和向红军做了什么交易，你心里清楚。”

母亲气得满脸通红：“我可全部是为了你！”家长，总喜欢以爱之名去绑架孩子。

那几年，我们夫妻俩一路开疆拓土，将孩子完全甩给了母亲。每次母亲提及昊昊个子矮，晴晴都低头不说话。我立即站在晴晴这边，反击母亲：男孩本来就发育晚。

然而，等到昊昊上小学二年级时，我才意识到，昊昊不止矮小，这几年根本就没长！

我慌了，医院检查。结果，五雷轰顶！昊昊是原发性垂体性侏儒症！而我们，已经错过了最佳干预年纪！

昊昊的病，像颗原子弹，将所有的光鲜、温馨以及我与母亲刚刚缓和的关系，炸得粉碎。

母亲公开质问晴晴，是不是隐瞒了病史，语气不容置疑。晴晴被母亲逼问得不知所措，一如当年的小敏。岳父得知情况，立即赶到家里来。岳父刚进屋，母亲就插着腰大叫：“向红军，你摸着良心说，你们是不是隐瞒了我们什么？不然你们疯了吗？不要一分彩礼，还给房给车给女儿！”

那天，母亲一改往日在岳父母面前谦卑的模样，扯着嗓子跟岳父撕了一上午。

当年那场婚礼有多风光，此刻，我和母亲的脸就有多刺痛。

很快，村里、镇上，议论纷纷。小敏和那个还未出世就被奶奶扼杀的孩子，再次被人提起。那些认识不认识的人，都在说，报应啊！

我无法顾及双方老人的战况，我只关心我的孩子。

我查过资料，侏儒症患者，成年后身高一般不会超过厘米，晴晴显然不是侏儒症患者。但是，中医理论认为，若父母精血亏虚，会影响胎儿的生长发育，也会得侏儒症。我高大健硕，常年跳舞，身体一直很好，而晴晴……

面对这样的状况，我不知如何在家中自处。这时，我获知了小敏的消息。小敏去了南方，因无法生育，被丈夫抛弃，过得很不好。直觉告诉我，她无法做妈妈，跟当年的事有关。我辗转托朋友转交一笔钱给小敏，被她拒绝。

新仇旧恨交织，让我与母亲的关系，冷到冰点。

我和晴晴带着孩子四处求医，焦头烂额时，母亲还在向众人诉说，当年，她是如何被向红军这个奸商骗了。我终于忍不住发火：“当初是谁棒打鸳鸯，害死了我没出生的孩子？你知道小敏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吗！”

话一出口，母亲再也没在我跟前得意洋洋地说，类似“要不是我，你会过这样的好日子”的话，也没再跟岳父掐架，只是，她也没再给岳父母什么好脸色。

我们听从医生的建议，给昊昊用进口的促成长药物。一周三次，一个月要花上万元。好在，我们有积蓄，可以尽最大努力给昊昊治疗。

那几年，在岳父的协助下，我带着昊昊跑遍大半个中国，西医中医巫医，进口药中药偏方，只要有希望，我们都去试。看着孩子恨不得天天打针吃药，打完就哭喊着骨头疼，差点胃都吐出来，我的眼泪直流。

为了多赚钱给昊昊看病，多年不接课的我，开始接课。每天回家第一件事，就是给昊昊量身高。哪怕是手一抖，尺子多放几毫米，我都能高兴好几天。

在我们的努力下，昊昊10岁时，长到了厘米。但医生说，这已是昊昊的极限。

我不敢想昊昊的未来。不久后，我去参加昊昊学校举办的运动会，看着他迈着小短腿，奋力划动双臂，却赶不上同龄孩子的正常步伐的那一刻，我泪如雨下。

侏儒症不要命，却能夺走孩子宝贵的自信和自尊，这比要命更可怕。我把这一切不幸，把对小敏和未出世的孩子的愧疚，全部甩锅给了母亲。

每当心情不好，我就冲母亲发脾气，讥讽她贪财害命，遭了报应。母亲也失了往日的气势，只知道低头干活，将家里的地板桌椅，一遍遍擦拭。昊昊确诊前，晴晴什么都迁就我，昊昊确诊后，她在家里，更是战战兢兢。

我开始逃避。自从我开始教舞蹈，就一直有女学员向我示好，但我从未接受过。现在，有女学员约我喝酒，我不再拒绝。只是，一时的开心，留下的是无尽的空虚。

改变，发生在年4月。晴晴意外怀孕。

我既兴奋，又害怕。昊昊的病因，并没有确诊，我们只是推测，跟晴晴的身体有关。如果是这样，那这个孩子会不会也生病？如果这是个健康孩子，那昊昊在这个家，该如何自处？

左思右想，我劝晴晴放弃这个孩子，但她不同意。医院检查，医生说早期无法确诊，加上晴晴本身瘦小，胎儿偏小也属正常，建议等待观察。面对不确定，晴晴很坚定，她要争取那50%的机会。

母亲逢初一十五就往寺庙道观跑，礼拜天就进教堂，不管是西方的主还是东方的菩萨，她都一一请到。看着母亲这样，我也忍不住掉泪。

等待孩子降生的每一分每一秒，我都如履薄冰。

年年初，喵喵出生了，是个女孩。幸运的是，她的内分泌指数达标，身体各项机能正常。一家老小，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
有些侏儒症患儿，要2到4岁才会显现出一些症状。为了保险起见，我要求晴晴和母亲，隔段时间就测量孩子的身高体重，记录孩子每天的行为。在喵喵两岁时，晴晴发现，孩子生长放慢，生长速度每年不超过4cm。

我的女儿，也是侏儒！

我不相信这个诊断结果，和晴晴带着孩子医院，又辗转去了上海。然而，所有的结果，都是一样的。

喵喵刚确诊那段时间，我看什么都不顺眼，天天在家发火。有一天，我发现母亲丢着孩子不照顾，溜出去在小区的饺子馆里帮人包饺子。我气坏了，责怪她：“两个孩子需要人照顾，跑去包饺子，我没给你钱花吗？”母亲不接茬，像没听见一样，自顾忙活着手中的活。我气急败坏，又吼了母亲几句。

晴晴过来劝我，还没等她张口，我就一胳膊肘将她推倒在地。晴晴瘦小的身子，狠狠砸到地板上，母亲连忙去扶晴晴。昊昊像企鹅一样，一摇一摆地蹭过来，抱着我的裤管，带着哭腔说：“爸爸，不要生气。”说完，又一摇一摆蹭到晴晴身旁，抱着晴晴不撒手，眼泪直往下掉。

那一刻，我才意识到，才10岁的昊昊，就已经学会察言观色，用自己弱小的力量，去试着调停家中的关系。我的眼睛一酸。

晚上，晴晴告诉我，母亲是在给小区那家饺子馆打工。她在攒钱，要给昊昊买份保险。我又忍不住冲她发火：“她一个乡下老太，就偏听那些业务员瞎忽悠！昊昊是残疾人，怎么买保险。你也不阻止她！”晴晴也火了：“你能不能好好说话！能不能体谅下别人！我们也很煎熬！”

晴晴终于发飙了，噼里啪啦说了很多。说到最后，我们抱头痛哭。晴晴劝我，事情都已经发生，不管谁对谁错，都已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我们要振作起来，我们没给两个孩子健康的身体，再不能连和睦的家庭和好的教育也给不了了。

晴晴的话，让我深思。

这几年四处辗转给昊昊看病，家里一团乱麻，我们的文化公司和舞蹈班陆续关闭。喵喵确诊后，晴晴给我打气，让我打起精神，重新打理培训班。随后，一直在家照顾孩子的她，也开始出来代课。

晴晴的劲头，感染了我。我开始筹划重开舞蹈培训班时，医生告诉我们，喵喵发现得早，能及时干预，发育为正常成年人的概率挺高；加上她是女孩，个子娇小也不太影响自信和成年后找对象。

生活还是给了我们一点亮色。我和晴晴喜极而泣。

得知我要重开培训班，岳父第一时间送来了资金。岳父私下承认，晴晴是超早产儿，有不足之症，医生曾说她可能当不了妈妈。直到昊昊顺利出生，他们才放下心来。后来孩子出事，他心里愧疚，加上我的母亲跟他闹，他实在无颜面对我们。如今，总算有了希望，他将全力支持我们二次创业，承担两个孩子的教育费用。

在岳父的帮助下，我和晴晴一边打拼，一边带女儿治疗。我还特意请人帮忙给儿子找了一个有心理学背景的家教，既给儿子补文化课，也给他进行心理疏导。

年12月，长期劳累和心情郁结的母亲，因冠心病住院。出院没多久，由于天冷地滑，摔了一跤，身体右侧下半身行动不便。我不住地埋怨：“还嫌家里不够乱吗？嘱咐过多少次，年纪大了，天冷，别到处瞎跑！”她还是像从前那样，装聋作哑，拄着拐杖，随身带着她的救心丸，去小区饺子馆干活。

看着她佝偻的身影，想起我撞见她躲在小区花架下抹眼泪的情景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。她已风烛残年，我还要继续与她对战吗？当年往事，谁对谁错，分得清吗？

也许是老天垂怜，昊昊进入青春期后，第二性征开始发育，虽然比同龄孩子发育得缓慢，但这于我们而言，已是意外的惊喜。喵喵的治疗效果，也一直不错。我的培训班，开始恢复招生。因为我的个人品牌，很快，几个成人兴趣班就招满了。

年的春节，我们的年夜饭，终于不再让人愁眉不展。

春节后不久，母亲再次倒下，医院。有一天，我替换晴晴来陪床，一进病房，发现母亲用左腿拼命蹬床板儿，那声响，我听着都觉得疼。我习惯性地发火：“乱踢啥！都病了还瞎折腾！有事儿不知道喊人？”

正说着，一股腥臊的味道，从被窝里冒出来。我这才意识到，母亲因中风，口齿不清，行动不便，尿急了也喊不了人来帮忙。看着强势了大半辈子的母亲，如今大小便都需要人清理时，我忍不住地哭了。

“陈海！没……出息！”说着，她用干枯的左手，指了指她的眼睛，还翻了个白眼。那神情，跟小时候我捣蛋，她打了我之后，如出一撤。母亲，居然生气了？还讥笑我？那一瞬间，我分明看到了曾经那个活得热烈、要强的母亲。

我的母亲回来了，我又可以跟她吵架了。真好。

作者：安琼文化公司老板

编辑：阿篱

父母于子女之爱，为之计深远。这既是引发今天这个悲凉故事的缘由，也是故事最终能有个圆满收尾的根本。不论是陈海的母亲，还是作为人父的陈海，他们都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，为孩子筹谋未来。当年往事，对错已不重要。

“没有什么为什么，因为母亲和孩子间，从来不是选择和被选择的关系，只是因为相遇了而已。”不论为人父母，还是为人子女，或许，我们都该试着重新看待父母与子女的关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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